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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 Chapter Two章二》

 

 

 

一早就接到女王敕令,克洛斯本是沒有進宮的意願,他想,即便僅花幾個時辰,這些時間,他也寧可用來凝望巴拉克熟睡的臉龐。

 

縱然不過是自己一人的單向情感,也比毫無目標沒有寄託好上千百倍。

 

這支離破碎的內心,被切割成無數塊,每一部分全是他,卻也不像他;層疊徘徊於家族、朝堂、上流權貴之中,拼湊出了各色樣貌相異的面具,凌亂而碎落。

 

他有自己的私欲和夢想,卻又醒覺那俱是不可得也不該擁有的奢侈妄念。

 

公爵身分就是該背負這樣的包袱,無可避免。不捨地用手流連在那張輪廓鮮明的臉上,唇邊漾出若有似無的笑。

 

「早安,Michael。」小心翼翼的吻上,試圖擷取刻印留下對方的氣息。

 

門口傳來敲門聲,「公爵,請問您要梳洗了嗎?」

 

「進來。」克洛斯讓侍女進入,一邊用濕毛巾擦洗臉部,一邊叮嚀,「讓他睡吧,不要吵醒他,把他當客人侍奉。」

 

「是。」

 

侍女退下,克洛斯穿戴整齊後才出了房間。

 

「母親,早安。」下了迴旋式階梯走往飯廳,老夫人已等候多時。

 

「嗯。」老夫人讓他坐下,才淡淡開口,「你昨晚,留宿了一名戲子?」

 

「是呀。」克洛斯長睫微斂隱去情緒,口氣輕鬆寫意,「巴拉克,母親您也很喜歡他的。」

 

「就是日耳曼劇團的招牌?」老夫人笑了笑,「我們是幕後贊助者,你就是喜歡養著他在身邊也未嘗不可。」

 

「不,母親,我也很喜歡他舞台上高歌的姿態,所以還是維持現狀就好了。」

 

「呵呵,你高興就好。反正,那些戲子也就是低層下階無關緊要的存在,能獲得貴族垂青根本是上天的恩澤。」

 

「是……呀。」克洛斯平淡地應答著,心底浮出厭惡感。他身上或許帶有貴族的驕傲與清雅,即使抱持著高人一等的心態也是常情。

 

不過,他就是不喜歡,不喜歡因為出生就自恃甚高或者注定卑劣……好像這世間便是如此無理蠻橫,沒什麼可改變的,可笑的制式。

 

照此番理論而言,他和巴拉克就會是一種純粹上對下,難以平等,強勢侵入無所謂以心靈相互靠近、了解的絕望關係,絕對且無望。

 

絕、望、呀──

 

澄靜眼眸暗地裡半瞇起,醞釀了某些危險。

 

 

 

 

 

前往皇宮的路途上,克洛斯還在想著巴拉克。不曉得他醒來後沒看到自己在身邊,是會失望還是吁了口氣?

 

母親說的把他囚鎖在身畔,其實聽起來很不錯。高傲又強悍的蒼鷹硬生生被折了翅膀,無可奈何地含著神傷不甘心的模樣,引人歸引人,實際有多殘忍他卻清楚得很,那個男人還是比較適合意氣風發、惑人心弦的笑。

 

克洛斯搖頭一歎,貴族式的無理強迫總是令人厭惡的,偶爾運用一下優勢無傷大雅,而過了頭就全是傷害了,人還是得心甘情願才有樂趣,他真的不喜歡僵硬死板的利益交換關係,他想要的是那個人心旌動搖、掙扎的淪陷全部,誰叫自己早就……沉迷了哪。

 

巴拉克,你該有付出一切的覺悟。世俗倫常和階層也算不了什麼,從以前到現在,他沒有做不到的事。

 

牽起笑容,克洛斯下車後,遠遠地就見到一臉怒容、氣急敗壞的王子表親。

 

「波多斯基殿下?怎麼了嗎?」毫無顧忌地呼以姓氏加上敬語。

 

「啊,克洛斯,你來得正好!幫我去跟母后說說,她竟然要我換了貼身侍衛!」波多斯基又是惱怒又是慌亂,全然沒了身為王子該有的風範。

 

「冷靜點哪,慢慢說。你做了什麼嗎?」年長幾歲的克洛斯相當有經驗地安撫他。「史汪史泰格不是一向做得好好的?女王怎麼會突然想換掉他?」

 

「嘖……都怪我。」波多斯基懊悔地低頭,「我和他最近開放過頭了……所以……」

 

克洛斯了然地拍拍他,「其實面對旁人,我曉得你還是很難習慣成為大家注視的焦點,不過皇族就是這樣的,尤其你貴為王子,要大家不看著那是不可能的。當然,私生活或者有些行為舉止,即使是勉強的做作,也必須做出個樣子來。現在就是最寫實的映照吧?」

 

「我真羨慕你。」波多斯基感歎。

 

「哪有什麼好羨慕的?不是一樣的嗎?」克洛斯抬起一隻手半遮刺目陽光,眼角劃過不以為然,「未來的攝政兼輔佐王子殿下你……這種重責大任難道就輕鬆了?」

 

何況這樣顯明的身分背後,卻是女王的心腹大患,全然是個招忌的標靶。他比誰都得小心不讓人落下任何口實與弱點,簡直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至少你做得比我好多了,不是嗎?」

 

「不盡然哪。」克洛斯搖搖頭,「只是比較會偽裝、壓抑情緒的能力比常人多了點罷了,練習久了,你也可以辦到。」

 

「這樣你還是很厲害啊。」年輕氣盛的王子,說到他這位不知道牽拉了多少遙遠關係的表哥,還是不得不欽佩、信服幾分,「不曉得有一天,我能不能和你一樣。」

 

「你可以,你當然可以。等你和我一樣大的時候,你會做得比我好的,王子殿下。」克洛斯笑著走遠,「女王那邊啊,我會幫你說說的,不過以後你們自己也要小心點。」

 

「謝謝,那、一切就交給你啦──!」波多斯基笑開懷的揮手。克洛斯開口的事,母后那邊多多少少會考慮,不會馬上打回票,簡直是極具說服力和教人心安的臣子啊!

 

不、不只如此,說是好兄長也不為過,他從他身上學到很多,真的很……尊敬他哪。

 

 

 

 

 

Lukas那孩子又惹事了吶。」年紀稍長依舊風韻猶存的女王,蹙眉抱怨。

 

「沒的事,王子還年輕,行事難免不羈,怎麼算是惹事?」克洛斯笑言。

 

「這樣啊。」女王盯住他,「史汪史泰格你怎麼看?」

 

「是個忠心的好侍衛,只是可能,嗯,禮教上鬆散了點,多提點他,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畢竟跟了王子這麼久,習慣上也比較熟悉啊。」

 

「你替他們兩個說話,是基於……私心?」

 

私心?克洛斯挑眉,不動聲色回答,「女王陛下,我可沒有私心的理由。」

 

「是嗎……」女王露出笑顏,「我聽說你昨晚留宿了一位名伶?」

 

「沒有錯,我喜歡他。」克洛斯坦承不諱,「反正我是劇團幕後資助者,索取一點報酬,很合理啊。」

 

Lukas真該像你這樣。喜歡的話倒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重點是他的表現不該過於正大光明地失了形象,讓人看笑話也抓了把柄,區區一個侍衛,值得嗎?那孩子一直把你當榜樣,你有空就多教導他。」

 

「女王這話嚴重了,我會多勸勸他的。」克洛斯退下。

 

心中混亂的情緒又猖狂幾分,今天不來是不是比較好,他想。波多斯基對侍衛是哪一種喜歡,自己對巴拉克又懷抱什麼樣的情感……這些東西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總是若無其事地隱藏真相、偽裝出合乎期待的那一面表現給大家看,這麼做,意義在哪裡?就因為他們背負著貴族身分與不容閃失的皇家名聲?

 

真是大包袱,偏偏棘手得很。而且,好像不能有私人空間似的,昨晚做了什麼,今早就被人給「聽說」如何如何……

 

眼線還監視哪,要是真有貳心有野望,他根本不用花力氣去教波多斯基事情,讓他莽莽撞撞的引起諸多大臣、權貴不滿,進一步取而代之便行。簡直可笑,是他做得不夠明顯,還是即使表現出忠誠與溫和,能力依然高到令所有人恐懼?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能力有犀利到足以震懾八方的地步。

 

不過是長久以來,明爭暗鬥的宮廷生活下,培養出的慣性疑心病罷了。

 

他可沒這麼大的本事讓所有人都忌諱,能使人敬畏害怕的,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勢權。誰讓他是世襲傳承無數代的公爵,薩克森的領主呢。

 

綻出複雜笑意,克洛斯收攏眼底嘲諷之色,上了車,「回公爵府邸。」

 

煩人的東西乾脆暫拋一邊,不如回家看看巴拉克還比較愉快。

 

 

 

 

 

「走了?回去了?」克洛斯語調沒有起伏,再一次詢問侍女。

 

「是……對不起,公爵大人,我不知道……」

 

克洛斯抬手制止她,「不要緊,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他怎麼可能會被人乖乖綁在身邊,什麼也不做?」輕笑著。

 

侍女因他的笑而偷偷覷了一眼。奇怪,主子真是愈來愈難懂了,不過巴拉克先生說得很準,公爵不會遷怒。

 

「好了,妳下去吧。」揮退下人,克洛斯怔忡地站在房間裡,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說不清道不完、引人遐思的魅惑分子。

 

汗水、熱氣、喘息、擁抱……或許還有某種交心的時刻。

 

血液隱隱發燙,身體不自覺的熱了起來。克洛斯斥責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發呆胡想笨透了,要嘛,也該讓始作俑者一起體驗這種心境才對啊。

 

不可否認,在得知巴拉克離去時,他心底確實有些許失落。那人應該把自己放心上,那人應該、應該……

 

應該如何,他又不是誰,不過是個低下的戲伶,自己到底在意什麼呢?

 

一抹難以言說的寂落和淡淡惆悵爬上微彎唇角,克洛斯明媚的眸暗了暗,掩不掉的疲憊。

 

轉身下樓,他吩咐道,「備車。」

 

 

**********

 

 

巴拉克動搖了,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曉得三魂七魄跑哪去。雖然他一直試著假裝正常和若無其事,可是克林斯曼知道事情恐怕不會就這樣結束。

 

「孩子,你的心……還在嗎?」

 

「什麼……當然還在啊。」回過神的巴拉克鎮定回答。

 

「就你這點功夫,騙騙別人還行吧,對我就不用了。」薑是老的辣呀。

 

「你在說什麼?聽都聽不懂。」巴拉克皺眉,決心不去思考。

 

「相處了這麼久,你不會以為你瞞得過我吧?」克林斯曼緩緩看著他,口氣像談論天氣似的輕鬆自若。

 

巴拉克笑談自若,神色一派淡然,流露出不意覺察的自嘲,「有什麼意義嗎?沒有吧。」怎麼可能會有!

 

對方可是擁有最大領土的公爵閣下,而他充其量不過是戲台之上的渺小角色,要說意義的話,大約是他看見了天與地的差距吧。那個人,竟然讓他有伸出雙手擁抱天空的衝動,然而彼此之間的鴻溝橫亙更甚雲泥之別,他又怎麼可能觸摸得到!

 

Miro……他在心底唸喊著,這卻是永遠不可能在人前展示的無間親暱。

 

「很辛苦,可是不代表沒有意義呀。」克林斯曼摟過他,「至少你沒辦法視若無睹吧?」

 

「我──」當然做不到。「事實上,我也不曉得能怎辦,反正就是這樣了,那不是我能決定的,從來也不是……要是可以這樣結束就好了,陷得太深八成會崩潰的……在我之前已經有好多血淋淋例子了吧。」

 

「是呀,是很多。」有好結局的,還真想不出幾個呢。也許根本沒有。

 

「那可還真糟。」巴拉克聳肩笑著,略過心中無來由的悲涼。「耗掉一個晚上又大半天了,我該去練唱。」

 

「哇哇──巴拉克,不得了!」拉姆突然開門闖進。「你的、你的……」

 

「慢慢說,不要急。」克林斯曼幫他拍背順順氣。

 

「那個、就是……克、克、克洛斯公爵又來了。」

 

「什麼?!」巴拉克不曉得現在的心情是什麼樣子,難以形容。就像你認為喜歡到帶來困擾的東西終於甩掉了,可是無意間又找到一樣,甜蜜的驚喜外加恐慌,通常這種反應再演變下去會被人們稱之為「制約」。

 

「昨天一個晚上還不夠嗎?搞不懂這些貴族在想什麼!欲求不滿還是貪得無饜、捉弄人?」他甩門出去,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浮想聯翩的驚人言論。

 

「一個晚上?他們整整糾纏了一晚嗎?」拉姆的聲音挾著奇異的興奮和好奇與同情,是很複雜的混合。

 

「小孩子不用知道這麼多!」克林斯曼輕敲了他的額,「去練習。」

 

「可是我想知道、我想偷偷看一下嘛──」

 

「沒得商量,去練習!」克林斯曼不容他耍賴。

 

「哼。」

 

 

 

 

 

「你怎麼就這麼離開了哪,我可沒說放你走。」克洛斯翹起的眼稍有濃濃的調侃,似笑非笑的態度讓人分不清真偽。

 

「對不起,公爵。我想你一個晚上應該會『饜足』了。」刻意強調那兩個字,巴拉克很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大聲斥罵或者暴力相向。

 

這人屬禽獸的嗎!盡是衣冠楚楚的敗壞風度。

 

「這跟那有什麼關係?」微微攏高眉心,克洛斯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你是誤解了什麼吧。」

 

「誤解的不是我,是公爵你吧。」難道還得陪睡附加三餐宵夜?!那不死才怪!

 

「我只是說,你不應該就那樣悄悄離去,而不是你以為的……咳,多餘的什麼。」

 

是嗎?巴拉克不很確定的望向他,察覺對方的確沒有說謊跡象時,不自然的移開了視線,「……誰弄得懂你們這些貴族想什麼啊。」

 

「我才不懂你的腦裡都裝了什麼,總有天馬行空的東西。」克洛斯猛地趨近他,在他耳邊低語吐氣,快親吻上去的程度。

 

巴拉克顫慄了一陣,幾乎是彈開的,「公爵,請你不要開玩笑!」

 

「呵,我不是一直都很認真嘛。」被他的反應逗笑,克洛斯這次用手抓住他,「做什麼逃呢?我又不會吃了你。」

 

才怪才怪!很想大聲指責的巴拉克只把話放在了嘴中含糊掉。昨天晚上總不是幻覺吧?什麼叫不會吃人,真是說謊不打草稿!

 

「我們對吃的定義好像不太一樣……」悶。

 

「哈哈哈──」克洛斯忍俊不住地笑著,「你是不是太可愛了一點。」

 

「一點也不可愛好嗎。」更悶,笑成那樣是什麼意思。巴拉克真是要傻眼了,難得一見公爵大人沒形象的笑。

 

克洛斯止住笑,可是微顫著的肩還是發散出一種他在忍耐的感覺。

 

這模樣使巴拉克脫口問出連自己都莫名的話,「……你一直都在壓抑忍耐嗎?」他一定不曉得自己的語氣有多麼不忍、小心翼翼和憐惜。

 

克洛斯的詫異在眼底閃動,「你這問題是一針見血。」他們沒有相識很久吧,嚴格來講就昨夜有過深入一點的接觸罷了,這足以到「看透」的地步嗎?像自己也可以輕易看穿他那樣?

 

這就是天命嗎,無論選擇抗拒或接受,總會遇上那麼一個人,這麼貼近自己、這麼契合,毫無緣由的,勾動了心扉。

 

「……我覺得我開始了解你昨晚那種心靈相貼的意思了。」同時他也了解,鬆手將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沒辦法放開啊……

 

巴拉克瞅了他半晌,才回道,「我沒有講過這種話,少自以為是。」

 

「哪,有些事啊,是不用明講就能知道的。」克洛斯興致高昂地對上他的眼,解開未知的謎團,總是會開心的,「就好比說昨晚那樣。」

 

「那樣是哪樣!不要一直提昨天晚上!」被看得不自在兼惱羞成怒的某人。見鬼,今天怎麼搞的,話題簡直鬼打牆,不管談話對象是誰,都圍繞在昨夜奇妙的關係上。

 

「偶爾誠實一點會比較好吧,我就不太喜歡對自己說謊的。」

 

巴拉克發誓他見到了公爵大人澈洌漂亮的眼中清清楚楚的寵溺之意!

 

他才不會是誰的寵侍!

 

「我沒有說謊。」

 

「唉。」歎著,用宛若看待一個任性孩子的角度,克洛斯揚高唇緣弧度,「你現在不就在說謊?」

 

「說了沒有。」堅持。

 

下一瞬是被人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壓在桌沿,「要不讓你溫習一下看看你昨晚什麼樣子?」

 

克洛斯神情帶點慵懶嫵媚,自信又從容不迫。

 

「什麼?這……」慘遭消音的親吻。

 

掙扎了幾許,脫不開。巴拉克知道對方很享受,絕對強勢的優越感……或許還有別的什麼,例如喜歡、貼近之流的情意。

 

可是,現在他感受到的就只是怒意與羞恨,那種天差地別遙遠如斯的懦弱!

 

「不要隨便把我看成男妓!我不是出賣身體的──!」狠力推開他,巴拉克的手掌擰握成拳揮了過去,最後停在距離克洛斯頰邊吋許的地方。

 

死死地抓疼了對方的一邊肩膀,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動手,他沒有打下手,這個男人可是第一個對自己說真心的人吶,哪怕是謊言,他也曉得內心是多麼軟弱的願意不顧一切相信。

 

即使愛這般虛幻不實的字眼是由權傾朝野的公爵說出口,他知道自己依舊冀望著,追逐光明,大抵是每個人的本能。誰都拒絕不了,那樣透徹清明的眼神與容顏,專注地只看著一人的模樣,他覺得對方身上所擁有的驕矜傲然根本連說謊都是種侮辱。

 

巴拉克你未免太可笑了!怎麼能、怎麼能……按照自己私心地任意解讀,對方真能是這樣劃破墨黑冥夜的晨光破曉之人嗎?!

 

「我不懂你在想什麼……真的不懂……」克洛斯既不生氣也不怕他真動格,輕輕撫過泛白容顏,犀利的眸光像要穿透他。

 

「害怕嗎,Michael,你心底必然是疼痛的吧,這所有的一切,委實教人難以忍受。而你卻……日日夜夜地活於其下。」自嘲一歎。就像宮廷裡的權力傾軋,他一刻不能放鬆,否則輕易便要招來禍事。

 

同樣,他也清楚自己這般擾亂對方、渴望緊抓的私念會帶來何種惴惴不安的影響,而他卻不能夠讓自己放棄。

 

站在權力尖端的身分明白告訴他大局為重,私情甚或個人想法皆是多餘危險的。但人類天性本就存在的情感又怎能是說抹棄就能隨意扔失的?

 

「我是真的喜歡你,因此希望你也同樣以真心回應我,而不僅僅是矯情作戲……我是不是太貪心了,這番逼迫於你,可我的確感覺到不單單如此而已,你分明也是一樣渴望著我,Micha。」克洛斯斂去眼底渾沌之色。

 

這樣的話語,這樣的心境確實很好笑吧。身為王國攝政大臣,公爵之身,這世上又有什麼東西會是我極欲求之而不得的,又有什麼竟然能讓我這早該被輕浮名勢權力給鏽蝕的心扉與人生,希冀著被愛而殷殷企盼……?

 

別說你不敢相信,就是我自己也認為荒謬萬分呀。

 

若是你很掙扎很疼痛,那麼我必然也是相同的,這並非只是單方面的悸動索求。

 

克洛斯沒有說出口,他並不想倚靠示出灰沉內心來讓眼前男人增加壓力或是理解同情地去愛,這未免太失敗了,他不需要這麼做,因為他相信這個人一定懂,巴拉克一定能懂。他希望把一切認真審慎地盡數攤開,讓對方徹底體會清楚。

 

他要扭正這人散落的驕傲,教他知道自己值得這全部!

 

「可惡!別妄自揣測我的想法,也用不著說那樣的話!我才不明白你到底想什麼……到底……為什麼會喜歡……」我這種人。他沒有說完,僅僅是顫抖著收回了手,低垂著臉,試著掩蓋掉所有灰敗不安的情緒。

 

「原因很重要嗎,喜歡就是喜歡,如果非要一個理由,又該是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你相信?」

 

「說我看清了你那體無完膚的驕傲,說我愛上了你心底最脆弱的倔強?你信嗎,你能為此不敢到慌張害怕嗎,一個願意接受你所有,無論表象或者內心,並且真心擁抱的人。」

 

克洛斯險些維持不住風輕雲淡的顏色,低聲說,「這跟位階什麼的也無關,我不會因為你是戲伶就認為你卑賤到可以為所欲為,把你當作物品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不值得這樣的對待,從來就該是自信天成的模樣。」

 

他想喜歡他,他想對他好,正是這般簡單,不過如此。

 

「可是你這樣讓我很困擾!非常困擾!」巴拉克終於受不了的大吼,一雙眼燃著烈焰,成了妖艷的湛藍。

 

「困擾的不是我的態度,是你自己的心態。」克洛斯顯然把他看得很透。

 

「不是這樣!不是……」搖頭,巴拉克死也不會承認。

 

「我們之間的距離真是千里嗎?如此遙遠……可實際上不過咫尺天涯的關係,一直刻意疏遠不肯接受的是你自己。」克洛斯傾前靠近他,「你只是在上層與下層中打轉,你眼裡看到的是先入為主和刻板印象所塑造出來的假象!你認為我就是在開玩笑而已,在戲弄、欺騙你,把你當作娛樂?」

 

「不,住口!我沒有、我不是這樣。」巴拉克往後退,露出了傷處。

 

「有,你就是這樣子看待我們。」克洛斯又前進,話音柔和,「我不至於那麼下品,真的。我要的並不是壓抑著躲避的你──最真實的你,Michael,這才是我一直追逐的。」

 

「我明明就說過我討厭欺騙的……」巴拉克用微弱的聲調喃喃自語,「該死!為什麼還是笨到想相信……」

 

「哪,就算你說的都是事實,都是真的好了。」他雙眼不帶焦距地凝望克洛斯,「有些無法改變的東西,是我們沒辦法面對的,永遠──」

 

「無法面對又如何?無法面對不等於不能嘗試,這兩者之間有必然的關係嗎?沒有吧。至少我很願意試著抓住自己想要的,可你呢?你不願意,你不敢。」

 

「是!我是不敢。那又怎樣?我不在乎呀,一點也不在乎。」巴拉克無所謂的哼著。

 

「既然不在乎……」克洛斯歎息,很輕很溫柔的用雙手環抱住他,「為什麼你要哽咽呢?如果沒放在心底,就不要掉眼淚,那樣騙不了任何人的。」

 

「該死,我沒想可以騙過你,我只想騙過我自己……」巴拉克哽澀著,任由對方擁住自己──充滿眷惜的方式。

 

其實他多想坦率地說出愛或者喜歡,但他就是做不到,他做不到,真的。這樣退卻沒有勇氣,連自己都討厭的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能夠愛你的理由與資格,我打從一開始就缺少。

 

或許讓我退縮的,就是那個懦弱怯逃,什麼也不敢嘗試,不敢跨出追求步履的自己,想躲在封閉的世界,又渴望接觸你,矛盾痛苦。

 

他可以在舞台之上縱橫捭闔,垂眸笑視眾人,信手拈來的從容鎮靜;卻無法在克洛斯面前武裝自己,放下心結,哪怕只是坦然相對。

 

是不是因為喜歡上了,所以才害怕失措;因為不可能得到,所以不能面對!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啊……一點也不知道……」迷茫低語,水光熠熠的眼朦朧盯著對方清澈淨透的眸子。

 

這一刻,他居然希望眼前之人就此緊抱他,再也不鬆開。

 

「不知道也不要緊,不需要說出口,我都明白。」克洛斯親暱地咬住他下唇,「你都願意被我抱了,難道這種事還要講清楚才行嗎?」

 

「這原本就只是被逼迫的順從啊……唔。」巴拉克被挑逗到心慌意亂。

 

克洛斯笑出聲,「我現在告訴你好了,你騙不了我。因為我已經專注地看了你太多年……都說了是用心靈在貼近。昨天晚上,你的眼神也像現在這樣鮮明,不過不是悲傷,是縱情與輾轉相就,我確信我看到的是沉迷沒有虛假。」

 

「哪來這種事……」不滿的抗議,水氣模糊的眼此際沾染上悸動和欲望。

 

「又是否認呀。」克洛斯無可奈何地笑睇他,「我就說我們有必要重溫舊夢。」長指翻開巴拉克衣領,順著肌理線條一路滑下。

 

「唔……」悶哼著,卻絲毫不想制止。想擁抱著眼前的人一起,什麼也不思考,什麼也不擔心。

 

似乎有對方在,就可以把不可能化為可能。

 

怎麼會有這麼好笑的想法呀,真是……

 

巴拉克暗暗嘲笑自己的天真,摟過克洛斯熟練地吻住,放空所有。

 

身體被扣壓在桌上,上頭的物品已全部被掃落,瘋狂的時刻。

 

「抱緊我吧……Miro,不要放開我……」指尖搭在那個驕貴男人的肩上,是企求也是情不自禁,盼望融為一體的任性意念大過理智。

 

「不要放開嗎?」克洛斯心口一動,幾乎是用盡了氣力才壓抑住顫抖呼息,額頭抵著他,「我不會放開的,只要你肯讓我抱住。」

 

低頭封緘斷斷續續喘息著的唇,將呻吟都納入自己嘴裡。

 

激烈糾纏的舌尖,彼此都急於碰觸、渴切著相互擁有,恨不能把自己烙印在對方每一吋骨血。

 

「唔……Miro……」巴拉克催促似的,不自覺地喚著他,雙手滑至他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摩挲。

 

Michael……」克洛斯眼底野火閃耀,單手扣住他肩頸,另一手探入他體內,熟悉又自然的摸索發掘。

 

「唔……」昨夜繾綣一宿殘存的情熱輕易地被挑起,巴拉克幾乎承受不住的收緊了身體。

 

「……你知道嗎,你現在身體很熱……」克洛斯嗓音沙啞,欲望全因對方誠實的反應而升騰到極致。

 

「別胡來、不要戲弄人……」想讓那隻作怪的手抽出,又希望被徹底、惡狠狠的侵犯,他是瘋了還是不知羞恥?

 

「我要你獻出全部,Michael。把你的一切都給我。」一同墜往無邊煉獄的低喃引誘。

 

「不是……早就都給了你……昨夜就已經……」巴拉克身軀熾熱勝火,語意不穩,艱難地維持著神智一絲清明,「你說都交給你……」

 

「你記得好清楚。」克洛斯愉悅的笑,「我將如你所願。」

 

驟然轉沉的語音,昭示著墮落沉醉的序曲。即使急切,公爵大人依舊足算溫柔地,緩慢進入對方。

 

巴拉克微斂眉,眼角再次閃爍著水光,無法控制地環緊了伏在身上的男人。

 

MiroMiro……」無意識的呼喊。就是想這樣擁抱住他不放手,想在他耳邊親暱叫喚他的名字,好想──擁有他,無論以怎樣的形式,縱然是丟棄尊嚴地被抱也無所謂。

 

他曾經自信俯望台下眾生百態,是的,曾經。

 

在遇見這個男人之前,他以為自己可以一直武裝著這樣的意氣表象,可是不過一敗塗地,他或許早就輸了,打從克洛斯資助了劇團,並且眼神始終追逐凝望開始,心底就有了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期待萌芽,終至纏繞成參天巨樹,籠罩了蒼穹,無所不在。

 

哪怕有路可退,他大概也根本不想躲閃的。

 

非但逃不了,也不想自己有掙脫的一日。

 

覆蓋了整片天穹,Miro就是他的全世界,是他的晴空白雲,有了擁抱陽光的意念。

 

Michael我也會給你我的全部,你認識的每一個我,都是最真實沒有掩飾的。這是你的Miro,屬於你的Miro……就好像,你也有一部分屬於我,只有我觸摸得到,你把一切都給我一樣……」克洛斯停下動作,輕柔呢喃,眸中是絲毫無遮掩的純粹情感。

 

貴為公爵之身,本不能求有人攜手以待,遑論理解與相互對等,他該是永遠高不可及地微笑,風雨寧靜的淺淡。可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用著一付置身事外的傷痛冷看世事,分明沒有誰可以脫逃殘酷現實,卻仍是粉飾太平的掩下敵意嘲笑,擺出若無其事的信然姿態。

 

就是這種同自己相似萬分的矛盾模樣,讓他明知有錯也義無反顧,教他情願敞開心扉給予真心和期許。

 

他猶能冀盼什麼,若是不耗盡全力擁抱這個人,難道真要等到死前闔眼的一刻才驚覺這支離殘破的人生原來除了虛名榮利,什麼也不殘餘嗎!原來上層之人是如此荒謬寂寞,縱然睜開雙眸,竟然也見不到屬於自己的曙光晨曦。

 

他想挽救日益衰敗遭到諸侯分割把持的朝政,然而誰又能是那道照耀他冷寒子夜的溫暖光明?

 

我希望那個人是你,就是你,Michael

 

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再等待,不用再一廂情願欺瞞自己世上真還有熱度存在。

 

「相互對等,怎麼樣?Micha。」

 

這種要求相對的歸屬,絕對可以擊潰最防備警戒的心城。

 

巴拉克神色閃動,瞬間染上了無法名狀的情緒,「你……瘋了嗎,公爵閣下。」

 

克洛斯於是低笑出聲,臉側一片溫柔,「是呀,我大概是瘋了。你願意陪著我瘋嗎?」

 

巴拉克簡直想狠狠摔醒他,又想──抱著對方什麼也不聽不理不看,直至時間盡處。

 

罷了。他半闔上睫毛,如果你都不在乎了這貴族身分,我又有什麼能夠丟棄害怕?大不了結局是回到最初的獨自一人。

 

雙手攬住克洛斯後頸,巴拉克聽憑渴望念想,打開身軀,給予全部。

 

「那就徹底擁有我吧……Miro,我情願是你唯一祭品。」魅惑煽情到極點地舔咬住他耳廓。

 

我寧可這樣死在你懷抱中,眼裡心裡裝的全是你,你能明瞭嗎?這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的錯誤情意。

 

「我會很公平的──我保證你是唯一。」克洛斯溫聲說,胸口怦然情懷滿載。

 

也只能是唯一了,有了巴拉克,他還怎麼對人另眼相待,這根本就不現實。

 

這個男人,或許無法做到百分之百坦率,偶爾脆弱地退怯,可是他的行為,直來直往毫無作偽的讓人心動,看似堅強實則不然,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可以卸下心防、全心信賴的依靠。

 

想當那個被倚賴的人,想讓他不存顧忌的放手去愛。

 

「其實我多想讓你倚靠,輕鬆地依賴著……」成為你的天空,無垠而遼闊,放任你翱翔展翼,Michael。克洛斯深重地吻住他。

 

阻擋在前的不確定未來與所謂的千里階層和皇族障礙,他要一一摧毀!

 

 

 

                ──待續──

 

 

 

2013.02.15   好啦好啦我承認我就是個言情少女控無可救藥啦(掩面奔跑)

 

這就是篇言情小說(正色)

反正我根本就沒有辦法控制我的少女治癒心境啊,我放棄了嗷嗚嗚嗚!

伊小闕不管怎麼寫怎麼修改就只能是這種風格的傷眼少女物,我腦子很殘很洞真的 囧

 

啦啦啦,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嘛(揍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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