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 Chapter Six章六》
「Miro!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瘋了嗎?!」克洛斯老夫人簡直要崩潰了,兒子放棄了高高在上的公爵位階,自動請纓出征!這不是魔障了發瘋了還能是什麼!
「你昨日整天未歸,就是為了那個低賤的戲伶,你去見他了?該死,早知道他會讓你做出這種事,我應該就要他消失而不只是好心的叫他離開帝國城!」毫不優雅的失聲斥罵,扭曲的形與色。
克洛斯對於充滿憤怒的斥責比較不在意,回來前他已經有心理準備;相反的,聽到如此貶低巴拉克的言談,會讓他極度不舒坦。
「母親,這不完全因為他。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只是看透了,沒有再繼續忍耐偽裝的理由。」
「什麼忍耐?什麼偽裝?還不是為了那個卑賤的傢伙!不要替他找藉口!」老夫人惡狠狠打斷他,「關於你領兵這件事難道不能再商談?沒有轉圜餘地了?你想辦法讓女王收回成命!」
「已經宣佈的事情,怎麼可以臨陣換將打擊士氣?何況,那是宮廷會議一致通過的,草率更改只會讓人笑話皇家出爾反爾,畏懼戰爭。」克洛斯用母親最重視的聲譽擋了回去。
老夫人尖聲高呼,「你怎麼可以擅作主張到這個地步?我只是一天沒看著你!天哪,一定都是那個巴拉克,真是個賤民!居然可以影響你這麼大,枉費我資助他們劇團這麼多年,實在太教人不恥了!我要讓他們在普魯士再也無法立足!」
「請妳聽我說!」克洛斯終於截斷了這番極具侮辱性、不理智的話語。多麼荒誕無稽的世界,以為自己出身高貴而不斷鄙夷他人,這種自誇、令人作嘔的榮譽值得炫耀?
「我跟巴拉克在一起很快樂,再沒有什麼事能讓我如此放鬆開心。不用偽裝也不用隨時保持警戒,更不需觸及到威勢或者名利,我可以只做我自己,我可以只專心的看著他、愛著他……這比獲得王位和權力、財富更讓人眷戀。我不用處心積慮辛苦的活著──」揚起嘴角,神情瀰漫著寒涼悲悽。
「妳大概不能懂吧,母親。因為這對妳來說太過墮落、太過沒出息。我也要再強調一次,這絕對不全是因為巴拉克的緣故,他只不過是促使我下定決心的引子,不要把氣憤和怒火發洩在他們劇團身上,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要是因此傷害了他們,我會無法原諒妳也無法原諒自己的……」
「Miro你……」老夫人作夢也沒想到自己一向乖巧懂事又孝順聽從的孩子,如今居然說出這樣近乎忤逆的話來!
「就只是為了一個相熟不久的低下凡民,你居然連母子親情都不要了──!」
「根本不是這樣的!」克洛斯不由得提高了音色,旋即又為自己的失控懊惱道歉。
「對不起,母親,我不是刻意想違逆妳。只是,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應該被誰任意左右、決定,不是嗎?能不能給我一次自由選擇的機會?」神情自嘲落寞,「可不可以讓我有犯錯、走上所謂『歧途』的權利?拜託,請讓我隨性的做自己好嗎?」
雙眸鋪天蓋地蔓延著熾熱又冷涼的無色液體,驕傲與真心告訴他絕不能傷悲,這眼淚無法棄守堅持。克洛斯撐持著心口,武裝自己。
這回縱使背負上不孝,他也不能退讓半分!為了讓失去父親倚靠的母親支撐下去,他多年來壓抑本心順從與追隨,甚至忘卻自己戴上面具,可是……這偽裝已經覆蓋了太久太久,有時候,連他都幾乎忘記原本的模樣。
他的心有所偏頗嗎,到底Miroslav Klose除了是家族之倚首榮耀外,還能是誰!
他拒絕再作權利金錢名號的棋子。
老夫人皺著眉,兒子說的話她一點也不能理解。權力、錢財、威勢,這是身為貴族的驕傲與榮耀,若是不追求這些,那還像什麼話!這跟自由選擇有關連嗎?根本不需要選,這是皇族必走的路吶,何必要排斥?
「Miro你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這種完全不貴族式的頹廢思考。「不管你願不願意,這都是必然的。」
「可是我不喜歡哪,為什麼非要這樣不可,又不是一定要如此才能存活下去……人生要這樣才算有意義嗎?」那都是自私貪婪、虛假的!
「Miro……」眉心皺成結,老夫人突然發現,原來她從來也不曾試圖了解兒子,只是要他走既定的道路,只是想著怎麼做最好,卻從來也沒想過──Miro並不是被人操縱的傀儡,他有自己的想法、有靈魂、是個會哭會笑的活生生人類。
也許,這些事他從來不願意呢?
「對不起,母親,我真的很抱歉讓妳失望了。我無法達到妳的要求,就算妳因此對我失望甚至是厭惡我、恨我,我也無話可說,但我還是……很愛很愛妳,只是巴拉克和出征的事,請妳諒解,這是我無法更改的。」他深深一鞠躬,轉身退了出去,留下愕然的老夫人。
這次,請讓他任性一回吧。
希望某些荒謬離奇的事情能有個決斷。
當了這麼多年的「Klose」,卻從來都不由自己,不是自己。
他還能是誰,假若不是Michael,這個教人愛與痛都摧折萬分的男人,或許他一輩子就只是家族和帝國的附屬品,心扉處永遠空缺一塊。
是Michael讓他重生,讓他的世界流光溢彩。
他猶能笑,猶能哭,不過是因為心中進駐著情意。
*********
「你在開玩笑?騙人的吧!」巴拉克難以置信地瞠大眼,驀地抓住了克洛斯雙肩,「你再說一次?說你是開我玩笑,是騙我的啊!」
「這是真的,決議很快就會詔告全國,到時候大家都知道。」
「你為什麼要這樣子?這很危險……這很危險啊!」巴拉克眼中浮出薄霧,「可惡!你不要跟我說是為了……要是你因此發生什麼,你以為我還能笑著活下去嗎?!」
不是他自命清高把對方的行為歸因於己,而是昨晚信誓旦旦的話語加上出戰的決定,實在怎麼看怎麼相關。
「不要把出征的事情想得這麼糟啊。」克洛斯無奈的輕撫他臉頰。
「因為你,我才終於徹底看透,決心去做──我厭煩了這虛假、妄名、勾心鬥角的一切,真正的榮耀,我會用行動做給他們看。」
「你是原因之一,至少母親能夠知道我是下了什麼樣的決心,我相信她不會因此再對你和你們劇團有動作,你也別把自己想得好像什麼推我入火坑的兇手……不過就是領軍出戰,除去死亡的陰影,難道這很丟臉、很低下嗎?榮耀與家國啊,不是掛在嘴上說說而已。」
「可是,這分明就很危險,你要人怎麼若無其事地看待?」巴拉克別過臉。
「如果我不緊張擔心了,那反而該換你慌了──咦,Micha這傢伙是不是心裡不再有我了,這樣。」
孩子般的賭氣言行,克洛斯笑了,把他的臉轉回來,「啊、原來你現在是這樣想嗎?Miro不被人放在心上了耶,怎麼辦啊,你說怎麼辦好?」
「哼,這種事情問我,我哪知道。」巴拉克拍掉他的手。
「你明明就是當事人,怎麼可以說不知道。」促狹地彎高唇沿,直勾勾地望進他眼眸深處,「Miro說他會傷心的。」
「公爵大人也會傷心?不是權傾天下、人見人愛的?」不以為然。「而且,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會傷心,當其他人沒心沒肺啦?Micha說他討厭Miro。」
「哪、Michael,真的討厭我啦?」克洛斯低聲詢問,指尖在他頰邊摩挲。
「是呀,我討厭你擅作決定,討厭你永遠都想護著我,每次也站在我身前,最後一個才讓我知曉。不是說了要一起的嗎?你們這些貴族就是喜愛說謊。」不能諒解。
這樣到底算什麼,雖然他明白這絕對也是自己無法阻擋的決定……但是,他想與對方並肩作戰,而非只是在身後藏著,我真的只是不能見光的情人吧。
巴拉克失意破落的露出灰黑笑顏。
「欸。就不能說聲支持嗎?我以為你會微笑的耶。」克洛斯的笑容帶有困擾意味。
「我也明白你的凜傲心境,你不是一個軟弱地等待的男人,只是現在的情況就是我也難以扭轉,如若不是這樣的決心這樣的出行,天下人必然不能見識到我的真正心意,所以我說了,不可能改變決定。」
「誰笑得出來!你這隨心所欲、專斷的男人!」抓過他手指,洩憤似地咬出齒痕。
噢,有些痛呢。克洛斯嘴邊的笑愈形溫柔,「你的行為構成挑逗意圖。」
「誰要挑逗……唔。」理所當然的吻,巴拉克只是摟住他頸子,主動加深。「你欸,不要每次都來這一招。」紊亂的喘息。
「聽說是你先來勾引人的?」克洛斯環住他,低聲笑。
「唉呀,我都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學會勾引人這種東西了,克林斯曼沒教過我啊,恕我孤陋寡聞,現在上演的是哪一齣戲?」巴拉克揚揚眉梢。
「Miro公爵假借探訪名義行調戲歌伶Michael之實。這樣還弄不清楚的話就太糟糕了,應該把戲碼跑完一遍你才能體會哦?」說著說著,手上動作漸有不規矩之姿。
「啊,誰答應讓你調戲了?我又沒說好。」扮演戲伶角色的男子頗為不平。
「好不好可不是你說了算,不是應該由公爵掌控全局?」公爵勸告獵物棄械投降。
「不要。」巴拉克擺出高姿態,「戲子也是有人權的耶,你動作一點也不溫柔說。」
「……我哪次野蠻胡來了?」克洛斯輕哼,前科不多的嘛,只要不要被惹火、刻意挑起情緒,通常不會有事啊,「前提是某人肯配合,這是雙方面的。」
說到底變成自己的錯了?巴拉克不可思議的瞪著他,「你只會欺負人而已,你就是看準了我根本無法拒絕你吧。」
「欺負?我怎麼覺得那個誰好像挺樂在其中?」無害的笑。
「嘖。」巴拉克決意不要開口,省得自找麻煩。反正他也拿這個公爵沒轍,怎麼都會是自己吃虧。
「唉……Michael,我會回來的,一定回來。」親暱地把對方的臉龐壓在自己頸窩間。「如果你肯等我。」
「誰要等你?萬一你騙了我呢?」巴拉克環過克洛斯,身軀微微發顫。
他自然是驚惶擔憂的,他什麼也不求,只求這人安然無恙平安歸返。
「要是真的怎麼了,公爵大人會允許你另外找個人嫁了。」這可是法外開恩的天大禮遇呢。克洛斯輕擁住他,眼底藏著深淵無邊的愛情。
「嫁?我有答應過要嫁你喔?而且,什麼叫另外找個人?你明明也沒有跟我求過婚吧,少胡說八道!」很不滿,他什麼時候淪落到要被指婚,還不是娶老婆而是嫁人?他明明就是個堂堂八尺的男人!
「我知道你很擔心,不過,支持我吧。這是我想做的,我不想不被體諒,雖然也許沒人能懂……」低落下去的音色,孤寂而靜謐,黑沉得散裂了一切光明,暗色無限界。
巴拉克聽了心裡很難受,很疼。克洛斯雖貴為公爵,年紀也不過是個二十初頭和自己相仿的青年,卻要背負皇族頭銜這麼大的擔子,束縛的生活著,沒有知音沒有能讓他依靠、放鬆的人,更沒有人能夠體諒地與他站在同一線上。
似乎連他的母親也從不理解他,不是站在他的立場。
這麼樣的一個人呀,怎麼教人不心門躍動,怎麼教人不動情。
他想對他好,他想讓他微笑,就算Miro已經位高權重不需要多餘的物事,可他想,他仍然能夠給予他早已被迫著缺失匱乏的真實人心。
「你其實早就明白,不管你下了什麼樣的決心,做了何種決定,我都只會支持諒解而已,怎麼可能會……」
「你就是普魯士的榮耀,你就是那顆劃破子夜黑暗的璀璨明星,大家一定能看見的,一定都能看見……即使他們所有人都視若無睹,我也必然望見這樣的閃耀,見證如此雍容姿態,你就是我的救贖,你是……」我的騎士。
巴拉克無法再言語,眼淚倏忽滑下。
克洛斯湊上前吻住他,已經無需言明。
謝謝你,巴拉克,我一直都知曉的,你的心意和為人,只是總還是想親口聽你說,這份或許錯誤卻讓人不顧一切追逐的愛。
你大概不清楚,你的信任理解和支持,這種有人同一陣線的溫暖感覺、彼此心靈相貼合的默契,是我有生以來最悸動歡欣的體驗。
「Michael,你一定不肯相信也不願承認,但我是如此、如此……想要愛著你,也渴望被你愛著。Michael……我愛著你,確實愛著這樣的你,無論什麼身分,什麼差距,在我眼中,全是一個Michael Ballack,我不需要天下人來告訴,你我之間如何如何,又到底能不能情意相屬,你懂嗎,就連你也無法動搖這樣的心意。」
「我愛著你,所以不用他人置喙。我愛著你,所以你在我心底的重量甚至超越了皇族榮耀與普魯士,如果不是你,我下不了這樣的決定,做不到這樣的決心──真可笑,這麼多年來,我明明都是如此厭惡那些虛妄的浮誇勢權,可是直到遇上你,我才終於有了正視面對,並與之抗衡的信念。」
「這一切全是因為你,你還敢說自己沒有讓我愛著的資格嗎,Michael,你是如此耀眼呀……我捨不得放開你,不接受你最後選擇的路途上竟然沒有我,你只能是我的,除此之外,我不收受第二種結果!」
Miroslav Klose,你真是一個狂傲又專橫至極,卻偏偏教人難以逼視的皇族!
巴拉克詫異的藍瞳裡水光閃爍,臉上神情摧折而動容,天方夜譚的錯覺,他就快要壓抑不住心底漫天席捲的情潮。
「你、你說什麼──」破碎散落的嗓音,捲入空氣中顫動。
克洛斯只是溫柔的又吻上他,在他嘴角低喃,「我說,愛著你。Miro愛著Michael,那些遠遠望著的過去,與你相處一起的每時每刻,還想繼續期盼的未來;如果我能平安歸返擁有未來,我只想和你繼續人生旅程。」
「你、你真是瘋了嗎……我竟然、竟然……你何必如此說,你究竟知不知曉,你根本沒必要以這些言語來證明什麼的。」潰堤的心緒,無法置信、難以言喻的翻覆傾滅和震顫,他像是被Miro從內心深處狠狠擁抱到靈魂窒息,這是比愛還要蝕刻的情意,籠罩了整座蒼穹,終生注定不能或忘。
偏偏這樣的愛情,如此的位階差距,只讓他有了萬念俱灰的絕望痛感。
他從不認為以自己的身分和過往的傷痛能有機會得到愛,不是隨意一時喜歡的虛蔽假象,風過了無痕;而是互相靠近、了解,用內心感受依憑的愛。
可是現在……「是不是我終究不過從原本的惡夢到了另一個虛構的世界?難道我真能渴望一個真心的擁抱到出現這種荒謬情節?」
巴拉克感覺自己就要碎落墜淵了,一個彌天之謊,又或者步步深壑的致命吸引。
「抱歉,讓你流淚我是真的一點也不覺得有趣。」克洛斯指腹輕輕擦去他的淚,鄭重地從懷裡拿出戒指,小心翼翼執起對方左手,沒有遲疑不經過詢問逕自套上了無名指。
「吶,這樣你就是屬於我的了,就算身死,你也只能是我的。」灼燙的吻印在指節上,微笑。「看清你所謂公爵大人的真面目了嗎,我就是這麼自私無理。」
巴拉克摸著那枚印有克洛斯一族家徽的雅致戒指,斂下猶噙著熱液的眼睫,拚命抑止住幾乎想要狂囂著疼痛擁抱對方的衝動,他是真的想答應他所有的未來,我都願意陪伴著你走過。
然而道不出口的情感,他實在無法表達。
我的騎士,你哪裡自私無理了……你簡直……給了我整個世界的情意啊──
「雖然沒有婚禮沒有詔告天下也沒有證婚人,簡單的可以,不過,這都不重要吧?」擁住他,克洛斯輕聲說。
反正我們不過是不被祝福的存在。
「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喑啞著,巴拉克把臉埋在對方頸間,感受他沉穩呼吸和教人留戀不已的體溫,雙手牢牢抱緊他,「定了就是定了,我當你已經絕悟,將來就算想反悔也不行,否則我必然活不下去的,你知道。」
這麼樣一個強勢又任性擅自作主的男人,他怎麼能不喜歡。
「不會後悔的,怎麼可能呀──」克洛斯一笑,手上力道略嫌蠻橫無理的弄痛了對方,興許是情緒也同樣激烈的緣故。
這戒指該可以讓Michael你只屬於我,讓我完全套牢你、抓住你吧。
即使這樣根本是自欺欺人也無所謂,假裝幸福就在眼前,觸手可及、易於擁有好了。
巴拉克見不到的神情上,攏著揮之不去的陰影。克洛斯其實清楚得很,這些誓言與保證全都做不得數的,哪怕他們彼此相屬,這世間也許根本無法容下他們;他也不是征戰必勝,不敢自大狂妄地說輕鬆拿下;他更沒有母親會諒解答應的把握。
絕路求生。
他不過是獨自一人傻得不肯放棄的決斷與堅持罷了。這或許也不是驕矜,是任性和癡昧。
我果然是瘋了吧,若是想要,便是再狂再狠的事也毫不手軟。
以自己的性命和聲譽當賭注?呵,真是狂得沒邊了。
Miroslav Klose就是這樣一個私欲的人。
笑了笑,他眼底是一片風雨寧靜的透徹清晰。
*********
大軍出征的一日,旌旗蔽天,那是所有人民的期待,歡欣鼓舞,深信自己家國的軍隊一定能凱旋歸返。
「凱旋歸國……」哼,還不是虛名一個,克洛斯他心中真正的渴望、無奈與所謂榮譽,你們能懂嗎?怎麼可能!
王子波多斯基揚起了笑,眼中全是嘲諷與哀淒。皇族使命與貴族榮耀,原來是如此可怕沉重的負擔,即使用上生命,也不見得能擺脫或證明什麼──這是我們注定的路。
史汪史泰格在他身側靜靜地看,一路跟著對方走來,他已看過太多太多,但是並沒有可以置喙的餘地,他只能憂心忡忡地,隨著更迭變動哭或笑。
克洛斯上前接受女王的祝福與勉勵,接著是王子的。
「……你要回來,不然我無法原諒你。」波多斯基抱了他一下,在他耳邊低聲說。
克洛斯挑挑眉,「我好大的面子呀。」笑。
「這時候還有心情玩笑?」波多斯基好想敲他。
「欸、我壓力也是很大的,這種決定和責任。」克洛斯放開他,轉身,舉起了御賜的白銀之劍,清澈語音彷彿迴盪了整座城市,「以克洛斯家族的名義,誓死捍衛普魯士。」
「誓死捍衛普魯士──」回應他的是底下十幾萬兵士的承諾,呼聲震天。
然後,克洛斯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眸,縱然在場有千千萬萬人,依舊一眼就能找尋出那個人。
Michael,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他的心口既疼痛又躍然,他想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擁抱對方,又想嚥下雙瞳水色,挺直矜傲地轉身上陣;種種矛盾而鐫刻入骨的情緒,即使貴為權侯,也無法以任何字辭敘述,或許也根本不用講明,因為這所有,對方和他一般理解得不能再更透徹了。
Michael,Michael,Michael……
你確實眼中只有我一人,除了我再不期望多餘,今生已經決定了就是我,只愛著我就是整個世界了嗎──!
克洛斯忽然想流淚,又似訣別。
他明明曉得這個人從頭到腳全是自己的,他的懷抱也獨屬對方所有,但他還是想殤想慟。
──承認你愛著我吧,Michael,否則我真會瘋的。
我不是貴族,不是王侯,我只想是你的Miroslav呀。
可他還沒有贏得征戰,無論是對尼德蘭或是對母親的,因此他沒資格對巴拉克做這樣的要求與示弱,那枚象徵著家族地位和印記的戒指,早已超過極限了。
他給對方的壓力與逼迫還不夠嗎,從初始就已是太過沉重的負荷啊……
克洛斯無方無法,只好對著他綻出最標誌性的從容淺淡笑意,掩飾全部心緒。
『不平安回來的話,我就扔了它。』藍眸這麼說著,示威性地揚了揚左手的戒指。
公爵大人眼中滿滿的笑,『哪,你真捨得扔?我猜你捨不得吧。』
『……哼。』被看穿,只好假裝不屑。
『生氣了?這麼愛生氣,笑一個吧,都要出征了,給我一個美好的回憶嘛。』克洛斯對他露出魅惑笑顏。
巴拉克的反應是極不給面子的紅了眼眶,慌慌張張地勉強自己漾出笑意。
『哭什麼呀,真是的……還哭不夠?』要是能夠到他身邊去,相信一定是無可奈何的輕斥,外加手帕伺候。
『你管我!』瞇起眼,隨便用手背抹掉了水液。
『唉呀,不管、不管,我現在也管不了嘛。』儼然是陷入熱戀情人的溺愛模樣。
『呸,別把我當作是很弱的傢伙,那是遇上你才變這樣。』企圖挽回自己的形象。
『我知道呀。』微笑。
『……』惱怒。
「好好保重。」嘴形如此訴說,爾後忍不住一歎,為這場另類的短暫對話劃下休止符。克洛斯意氣飛揚地跨上馬匹,引領眾人出城。
戰爭,開始了。
屬於他自己的勝敗,屬於普魯士的榮耀。
「哇噢,巴拉克你真的捨得啊,自己的情人就這樣領軍作戰去了。」拉姆好奇地問著心思似乎也跟隨克洛斯的背影遠去的巴拉克。
「什麼?」心不在焉。真希望沒有戰爭,真希望可以贏得順利,真希望……該死的!為什麼自己只能眼睜睜送他離去,軟弱的祈禱而已?!
巴拉克你愈來愈弱了你!遇上那個傢伙就一點都不像原來的自己了,忘了怎麼偽裝怎麼掩飾,僅僅是想著不要失去、如何依靠……可是相對的,你能給克洛斯何種支持與力量?全是你在單方面的仰賴他!
宛若有讀心術,克林斯曼突然摸摸他的頭,「你想太多了,孩子。你才沒這麼差勁,沒有你,他一輩子大概就像個傀儡了,因為你,他才願意認真去看待、改變命運,他的強悍是因為有你在身旁,他想留住你,而非你太弱或其他的什麼。」
巴拉克胸口震盪難平,豁然醒悟,笑了,「是呀,確實是如此。」
單手覆於臉上,遮掩一切愚昧癡傻。
剛才那種心態簡直是在侮辱克洛斯,也是看不起自己。情感這種東西是相對的,沒有哪一方絕對的付出、接受,也不見得誰會是處於絕對弱勢。
至少,克洛斯也不介懷在他面前敞開恐慌無助或者脆弱,他根本不怕這樣的情緒在自己面前延展開,最真實的他……那就是一種依賴信任的表現。
而他對待自己既強勢又小心翼翼的追逐,也是因為雙方在彼此心中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愛……不自覺的摸著戒指,Miro愛著他。
巴拉克覺得自己何其幸運,居然擁有這麼完美的一個人,這個人願意用盡手段拯救彼此,維繫這份情意。
除了笑著迎接你凱旋獲勝,我還能做什麼,我只能相信你,相信你的全世界。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支持和信任。
我不懷疑了,也不再退卻。如果非得你用性命來證明與交換,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能使我害怕軟弱!
這份愛情,我要與你一起齊肩作戰,直到無法繼續的盡頭。
就讓我一直望著你的背影,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與你同在。
意氣風發地榮耀歸返吧,我的騎士,惟有如此,普魯士的蒼空與我的人生才有存在意義,Miro。
他握緊指上戒子,就好像這個男人始終與他一體,未曾分離。
*********
鄰國尼德蘭並不是孱弱之國,否則也不會與秣馬厲兵的普魯士爭至干戈相見的地步,沒有哪個國家會在羽翼未豐、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挑起戰爭,在這強權鼎立的歐陸,稍有不慎便會全盤皆墨。
只是尼德蘭雖然不弱,卻因為長久以來都是主攻文化、學術與海上貿易、海軍、商船的發展,所以,即使是號稱擁有二十萬陸軍的聲勢,依照普魯士百年來的陸上傳統與經驗,克洛斯認為自己沒有輸的理由,也沒有輸的權力。
並非狂妄或者看輕,僅僅是為人處世一貫的從容沉穩,讓他從不輕言大意,維持清明自信,審慎而進退有度地行走著。
經過一星期左右的趕路,他們便從帝國城多特蒙德來到了邊境。
最初的作戰與計畫都十分順利,尼德蘭的陸兵確實如預期般,不比普魯士多年經營。尤其克洛斯身先士卒又從不姿態高擺,與兵士一同吃住,並不特別禮遇的等階行為,成功地帶領了軍隊並且凝聚向心力,使得兵力雖來自各封建領主,卻還是有很強的團結力易於指揮與戰爭。
榮譽,他們從沒想過這個家國攬權的王臣大侯竟會如此放下身段高傲,親力親為,而非躲在後頭隨意指揮,沽名釣譽地草菅人命──這般耀眼的模樣,居然讓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齊心合力一定能贏的昂揚鬥志。
他們雖然是無名小卒,但同樣想做些什麼,能做些什麼來為這個摯愛的國家!
直到某次對戰雙方一路打到了萊茵河谷,那天正好下起異常猛烈的傾盆豪雨,萊茵河水勢洶湧暴漲,眼看就是氾濫之樣,必須撤退,尼德蘭軍隊在此時卻不減反增,似乎是抱持著犧牲必死的決心來求得勝利,或者說兩敗俱傷,以一支弱勢敗陣的隊伍來拖滅敵國強橫的軍力,簡直是個划算無比的交易。
──這的確是個大好機會,普魯士精兵厲將泰半都入了河谷,若是能殲滅大半,則此次因國界問題而引發的戰爭,即便是輸了,那麼普魯士也不過是慘勝罷了。
這番傷亡枕藉的勝利,在混亂分裂的歐陸上,根本是變相的敗戰,實力大損。
克洛斯分明清楚尼德蘭同歸於盡的打算,縱然如此,他也沒有辦法丟下其他人先走。
他做不到這樣怯場、拿別人性命換取生路。邊指揮士兵有條不紊地浴血奮戰撤離,邊殿後阻擋,就算人人都要求他應該走最前面引導。
沒有誰是該先走、誰該最後的,每個人都有相同的權益一起活下去,而他身為統帥,更要守護大家!這才是真正的榮耀與皇權,平等和無所畏懼。
他一直要做給眾人看的,告訴天下的,不就是這樣的驕傲。
一切根本無關乎生或者死。他是統帥,他就該是個榜樣精神,若是率先放棄了,連他也無法原諒自己,瞧不起這般軟弱行徑。
他自然是希望能夠活著回去的,再一次緊握那個人的手,不鬆開,無論如何也不鬆手,僅只兩個人簡簡單單的貼近依靠。
只是,危難當前,身後成千上萬兵士的性命,全繫於他一人之身。
他明白單憑自己孤身站在最前端必然不能守住所有,但假若他退縮,卻會是絕望自私的悔恨與人性。
我不是來這裡製造又一齣的理所當然高高在上戲碼。
他想保護大家,每一個追隨自己的將士,每一個在普魯士內相信著自己的民眾。
並不是多偉大荒誕的信念,僅僅是以身作則的榮耀,身為貴族應當的守護與驕矜。
連直挺著身影立於首位都做不到的話,那麼那些空泛喊話與手中權力也不過就是虛假的正義和尊崇。
他是Miroslav Klose,握有國境最大領土的薩克森領主,一怒一威自有利害。
克洛斯眸中凝漾著傾世風華,嘴角勾出傲然微笑。
他不會輸給現世間虛無的私念。
──雖然戰爭這種事情本身就是極不光采與充滿私欲的醜陋。鮮血與殺戮,為了權勢金錢甚或領土的狹隘私心,他其實很討厭這些東西,卻不得不為,說來真是諷刺呢,深陷其中的人根本沒資格冠冕堂皇的開脫說詞吧。
而他……為了這所謂證明給天下看的筆直人生路線和不屈傲氣、為了Michael,終究踏上了雙手染血的荊棘黑暗道途。
克洛斯無法再做更偉大的事情與理念,因為剝除掉層層束縛和枷鎖之後,他也只是個有著夢想、有著私心,跟普通人沒有兩樣的凡民。說到底,既然都是人類,那麼很多人性面就會是共通無差別的。
何況若是讓其他貴族領軍統帥的話,他不確定是否會犧牲掉更多的人命,這並非他所樂見。既然無法阻擋尼德蘭侵吞的野心、無法阻止女王終將開戰的決定,那麼他至少能夠運用己身的優勢與力量,奪得領帥一職之外,同時設法讓一切傷害降到最低。
實在很骯髒吧這個世界、還有這樣的我……克洛斯眼底不由得映出了蒼涼荒蕪以及殤色。可這樣的我仍是想著要擁有你呢,Micha,我的Micha,你願意愛著我是否代表你不介意這般髒污呢?
從與對方實際見面起,克洛斯就很清楚,他正在染黑巴拉克,並且把他也拉入這深不見底的漩渦中,明知如此,卻也不能鬆手、不願意放棄,緊抓著對方心中脆弱所需,進而一步步鯨吞蠶食到不能沒有自己的地步。
呵,想必你也需要這樣的我,一個可以什麼都不顧,放棄尊嚴驕氣,不擇手段地將你緊緊抱住的人;一片可以填補內心空洞,並讓你遮蔽了傷與痛的天空。因為我也同樣這麼的愛著你、需要你啊……
我會平安回到普魯士的。
死死握住手中的銀白之劍,橫過了身前。克洛斯眼中的光芒犀利堅決且果斷,熠熠生輝,閃耀著日陽神采,而他的心魂已經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是有巴拉克在的帝國首都。
究竟能這樣走到什麼地步,Michael,我們就一起看看吧,無論是生是死,甚或豪賭般押注上所有的信念不顧一切──
我也不過是想自私的焚燒全部,留下你。
他只想留住牽動他心神魂靈的唯一在身旁,絕不鬆脫。
這天下,唯獨你我不願放鬆開懷抱。眼裡映照著權力榮耀,心中一片冷涼倦靜,這種厭惡無望有誰能懂……克洛斯其實一開始也不是抱持著能讓巴拉克理解體諒的心情,他原本不過是將想要的人物牢牢掠取在掌間,只是那個人脆弱卻也傲然得超乎了他的預期想像,讓他在挽救對方的同時感覺到自己也是被緊擁不放的。
那種打心尖翻騰漫湧而上的溫暖熱度,教人太過眷戀,一不留神便被擊潰了心扉,全面失守。
從沒有人將他視為平凡,會傷會痛有笑顏有眼淚;他是普魯士一手傾天的臣子,他是延續多年皇族血脈的高處,他應該有野心不擇手段的周旋朝政把持國家。只有巴拉克,見到了他的疲憊,清楚了他的厭倦,甚至是不為人知的黑暗心性。
說實話,與Michael相較,普魯士的權臣算什麼,權貴之血又算什麼,如若得不到這個人,一切皆失去意義,他不曉得怎麼面對沒有對方並肩包容、愛著自己的現實。
與你相比,就連我自己都微不足道呀。多麼瘋狂,Micha,瘋的究竟是你或者世界?其實只是我一人瘋狂欲碎吧,碎裂了淡然無謂沉寂,但求生死不棄。
所以他不能輸,不能倒下,不能背棄這樣的情感。已經連自身也捲入其中,盡數賭上了未來,他沒有什麼可再失去的了。
──除了Michael Ballack,他還有什麼能失去,還有什麼不能放棄!
這次絕不會屈膝妥協,縱使為敵眾人,血染征戰。
他,Miroslav Klose,以歷任家族榮光起誓。
克洛斯輕輕瞇起眼,遙望尼德蘭,心中竟已是一片平靜坦然。
輸與贏,只要能活著回去,他就是贏了。不是贏了普魯士人心,而是贏了信念堅持,贏了心中最終歸依。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心底最渴望的寧靜歸處,Michael。
「Michael,對不起……」鮮血浸染整件盔甲,意識漂浮之時,他心底有著很深的遺憾和歉疚。
我明明堅持著要回去的,可是現在……
真的,好想、好想再擁抱你一次,好想再看見你眼中倒映自己身影的專注容顏。
此間浮世,遇上你,是我心之所幸。
哪、對不起。
*********
「你好,雖然這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見面,不過相信並不陌生,之前我也看過你們好幾次演出。」波多斯基客氣地請巴拉克坐下。
「王子殿下,恕我冒犯,我不曉得您請人讓我過來的用意是?」巴拉克有些困惑,排演到一半,並不相熟也沒有多大交集的王子,忽然派了侍從前來要他無論如何也要進皇宮一趟,說是有相當重要的事情。
害他以為自己是否犯下了罪狀,居然令帝國天人般遙遠的王子殿下命人將自己架進宮裡。
「如果我告訴你這和克洛斯有關呢?」波多斯基神色蒙上灰霧。
「他怎麼了!」巴拉克心臟一緊,直想冒犯地揪住他領子要他快些說完。
「傷危通知。」波多斯基多麼不願講出這種字眼。「這是前線傳來的最緊急戰報,我不知道是不是……」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這絕對是錯誤的戰報!怎麼可能是真的──!」巴拉克眼前倏地模糊不堪,腦裡嗡嗡作響,像是聽進了一切,又像什麼也沒聽見。
你明明就要我等你,你明明就答應過我要平安回來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不信你會欺騙我!我不相信你出事!
巴拉克震驚失措地摩挲著定情之戒,下意識地欺瞞自己。
「這是真的。」波多斯基不忍看他蒼白表情,視線盯著他手上的戒指──居然是印著克洛斯一族家徽的戒子,這個人果然是你心底無法放棄的依戀吧。
不由得語氣低茫,「我認為你必須知道,因為你是他最珍視的人。」
體內有什麼裂開了,是心窩嗎?好痛。世界開始出現拆解、傾圮的錯覺。窒礙悶絕的胸口,呼吸被不知名的東西壓制住,所有的所有彷彿都要跟著毀壞破滅……
巴拉克已經喘不來氣,心律不能跳動如常。
誰來告訴他這不過是場惡夢,醒了就沒事?Miro你說謊!你信誓旦旦說過的話都忘了嗎?你這個混蛋騙子!你要我怎麼原諒你?你又要我怎麼原諒自己!
我將是天下所指啊,假如遇上我會害得你……我寧可今生彼此不相識,擦肩錯過。
我不要你來救贖,我也不要成為讓你面對這殘酷世界,以身作則的人──!
我情願我不過是個被湮沒在歷史洪荒中,不存在的人,我情願Michael Ballack從未出生,那麼就不用遇見你,不用讓你以榮光殉葬祭奠這荒誕人間!
「請你……請你讓我到他身旁去……拜託……」微渺的音調,碎裂的希望與未來。
我見不到光芒了,如果失去你。為何世事都要這麼無情萬念俱滅?
巴拉克支手掩住神色,淚與慟,無力挽回。
──待續──
2013.03.29 從一片混沌中掙扎著醒來。
這一章之長,之牽扯,之多樣情節與感情層面,簡直寫得我想直接眼神死了 囧
人家都說了是廢手無能了,怎麼可能修改得更豐富更精彩呢,最多就是情感治癒而已。
伊小闕只會任性的寫文與一意孤行的治癒和逆王道耍弱氣,其餘什麼也不會!(毆爛)
公爵命始終無法控制,於是我決定放任了,就讓Klose盡情橫行吧>////<(喂)
我真的有盡量想讓Micha強氣起來的,真的ㄒ口ㄒ
可是這種狀態貌似已經是極限了,畢竟設定問題,他真的就是位階低的平民嘛(揍死)
戒指訴情意有夠少女言情崩壞的,不過我太喜歡這一段的情感流動,不刪就是不刪!
以上,總算完成了第六章的修訂,敬請(不要)期待緊接而來的賀文番外哦~
保證有驚喜羞澀各種禮義廉和傷眼糟糕,很快就會放上! ←並沒有人想看啊||||||||||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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